采耳看起来就很可怕,那么细长如针的玩意儿全戳到耳朵里?又总是处在是人群之中,来来往往的胳膊肘子们,要碰一下撞一下,那耳朵不就没了吗?不去不去。
说着不去,但每次听到音叉清越的响声,又很好奇它在耳道里能触发怎样的共振感觉……人呐。
于是乎自己劝自己: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在采耳,一年下来更是数不胜数,从没听说过有人出什么意外,那么危险系数应该不大,还是可以去。
我一北方人开始了人生第一次采耳。
要采,就去采最地道的耳。
大榜给我热情推荐了望江楼公园:“在川大旁边,喝茶闲逛的都是本地人,那地方好耍得很!”
话说这望江楼公园,也是我第一次去。问门口的志愿者哪里有采耳,她说:“你往里面茶铺走嘛,他们有时候会在那边儿转悠的。”依我的翻译,她的意思就是,随缘。
采耳师傅和一般摆小摊理发配钥匙修鞋的不同,他们的位置不固定,可遇不可求,是城市里子的里子的里子。
望江楼的茶铺可真阔,分成五个区,一人一提暖水壶,孃孃伯伯们嗑着瓜子打着麻将玩着扑克摆龙门阵,今天什么花儿开啦,明天什么菜熟啦,在成都退休之后的生活可真是浪漫。
有一区被“成都地质大学班”的聚会全体包场,似乎是60年代的大学同学,算起来,现在已经八十了吧,满地的瓜子皮,爷爷奶奶们的牙口蛮好的。
还有伯伯弹吉他给孃孃唱歌,唱的是《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嗓子已经熬成了烟嗓,是的沧桑感。
成都本地人一定都熟悉这些画面,见怪不怪了,所以,请原谅我这个外地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感觉很新鲜,在我们老家那边儿,孃孃绝不会在公园里喝茶唱歌打麻将。
转了一圈望江楼,我证实了和采耳大师今日无缘的命运,于是,我掉头去了人民公园,在路上我告诫自己,虽然人民公园的采耳很不地道,但毕竟是最多外地人第一次感受成都采耳的地方,体验一次也不算亏。
来到人民公园,立刻感觉到这里和望江楼是完全的两极,望江楼幽幽静静的千里不见人,而人民公园一平方米就有一万个人和一百个采耳师。
人声喧哗,碗盏叮当,采耳师们都是持证上岗,在密密麻麻的桌椅缝隙之中穿行带风,手指姆捻着音叉当啷儿当啷儿,铃铃之声此起彼伏。
他们行云流水的动作流程一般是:走到茶桌前,把音叉塞进裤袋,递过去一份价目表,眼睛也不看客人,只别过头去,点燃一支烟。
人民公园采耳是个奢侈品,最简单的采耳要三十,最贵的一百。我拦下一位师傅问,采耳一次多少长时间啊?师傅回答我说:“简单的三分钟,最好的十多分钟,一百块,采耳洗耳送按摩肩颈。”
师傅回答完我的问题,就带着风离开了。
我又拦下一个走路带风的师傅,“帮我采一个嘛。”师傅气定神闲地问:“你喝不喝茶?”我说:“不喝。”
师傅拉开我的耳朵,用头顶的探照灯看了一眼,“你有点上火,耳道发红。”
“所以呢?”
“所以要边洗边掏。”
“30的掏不了哇?”
“不了。”
考虑到一百块钱的价格,我真诚地说了谢谢。然后又拦下来一位年轻采耳师傅。
“掏30的。”
“要得嘛。”
我说,师傅你能边掏边给我讲讲吗?师傅拉来一把竹椅:“没有时间跟你解释了,只有三分钟哦,要洗就十多分钟一百块。”
年轻的师傅也很现实,然而我更现实,就只能掏得起三分钟的价格,但我还是努力改变现实,扯着他问这问那。
“这些工具叫什么名字啊?”
“上网都搜得到,我们这些没官方名字的。”
“那你叫它啥呢?”
师傅看清形势,现在没办法让我闭嘴不说话,毕竟我还是花了钱的顾客,于是师傅放弃了自我的坚持,为我介绍起了他的工具。
最开始用的是云刀,一把细细长长的月牙直刀,用来把耳毛上的碎屑刮掉。戳进去冰凉而坚硬,就像带着耳机在枕巾上转头时的摩擦。
接着用或者挖耳刀,把该夹的夹出来,该挖的挖出来。这一步是否需要因人而异,比如有人耳道发油,就用不到。
随后,师傅争分夺秒,选了一根细长而韧的细丝,深深探进了耳道轻点。师傅说,它叫马尾,就是用马的尾巴做的,作用是给耳朵挠痒痒,师傅的手指快速波动,工具震颤,在耳朵里哆哆哆地响,感觉里除了酸胀还有一点疼。
就如同在田间骑车,耳朵里突然钻进小飞虫,使劲往里钻。
这也让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要叫采耳。整个动作和感受都像昆虫采蜜,所以采耳不是采蘑菇的采,而是采蜜的采。
钻了一会,师傅从手上的一堆带着羽毛的棒棒里,选出了一把“扫帚”。扫帚是师傅自己起的名字,学名叫“鹅毛棒”,用鹅毛做的,作用是打扫耳道卫生,除掉耳朵里的渣渣碎碎。
鹅毛棒对耳洞的侵入是全方位的,它会在耳道里散开,就像把耳机调成降噪模式,感觉耳朵被什么东西吸住了,吸得紧紧的,全世界的声音都在远离。
顺便科普一个冷知识:你知道为什么师傅手里总是握着一大把鹅毛棒吗?你可以先想想,答案在文章最后揭晓。
考虑到鹅毛棒是易耗品,我问师傅大概多少天更换一套鹅毛棒?
师傅的回答简直太牙尖了:“只能个把月要更换一下,这个天天换哪个遭得住?哪儿去找那么多鹅,对不对?”
最后,师傅终于从裤腰里拔出了他的音叉。音叉是给耳朵按摩用的,转动会响,再迅速接触手柄,那震颤就会随着工具传到耳洞深处,嗡嗡嗡的一声,就像在夜店蹦了一宿,走出门的耳鸣。
刚做完,还没缓过神儿呢,师傅就已经转身就离开,不留下一丝余韵,耳朵呢,还是那个耳朵,具体来说,没什么差别,或许是我的感官太迟钝?也未可知。
我旁边坐着一对从郑州来成渝旅游的情侣,小哥眉头一皱,做了个全套的,洗耳采耳肩颈按摩,一百块的奢侈享受,引来众多路人围观。
云刀、镊子、马尾、扫帚,顺序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在马尾入耳之前,师傅从手里捏着的一大坨棉花上扯下来一缕,滴上几滴液体,穿在尖头,再捻进去,名曰洗耳。
还有最后的肩颈按摩,时间短而有力,全过程就是下面这两张动图的全部内容,而这时候,师傅的余光就已经在四处寻找着下一位顾客了。
小哥买单之后,开心地嗑起了瓜子。我找他随便聊了聊,他说:“因为我在网上看到人民公园鹤鸣茶社,觉得它在河边,很幽静,就来喝茶了。”
我热情向他推荐了望江楼公园,以及成都Big榜。他开心地收下安利。
我问他第一次采耳啥感觉,他说:“略微,有点儿,疼。”小哥吐了个瓜子皮,接着说,“毕竟我耳朵还是比较嫩的。”
至于给采耳体验什么评价的话,他说:“总体来说,也还可以,但我不会再来了。”
体验一圈下来,最大的感受是,在人民公园采耳是一个好工作。
对了,之前的提问揭晓:为什么师傅手里总是握着一大把鹅毛棒?答案是:因为每个人耳道大小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