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教授。
提要:“国家地理与族群写作”是个值得研究的议题。本文以“长江故事”为例,尝试梳理和分析了一个有趣而深刻的文学表述过程,即“长江”命名的由来,以及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和族群的人们对其的认知与记忆。概要地说,“长江”的命名与书写过程,是其各段、各支流被视为整体,向“国家地理”转化升格的过程,是从“门前的河”转化为“祖国的河”的过程,是中华民族从“多元”走向“一体”的过程。
1近代以来,尤其是华夏以“中国”之称在现代世界体系里自立以后,作为国界以内的著名大河,与北方的“*河”一样,地处南方的“长江”也似乎日益成为了“中华民族”的一种族群标志和国家象征,不断被人们以文学艺术以及科普读物的方式塑造和颂赞着。20世纪80年代,香港歌星将一首《我的中国心》唱红国内。歌中唱道:“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
什么样的“中国印”呢?
长江、长城,
*山、*河,
在我心中重千斤;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心中一样亲。
大陆出版面向大众的通俗读物写道:
“长江以‘长’而得名。它不仅是中国最长的河流,也是世界著名的巨川之一。它像一条银色的巨龙,横卧在中国的中部……浩浩荡荡,一泻千里。”
台湾地区使用的中学教科书《中国地理图说》则在开篇“我国疆域图”上,仅以*河、长江作为整个中国的水系代表,省略了其他众多的弱小分支和涓涓溪流。
然而,“长江”究竟有着怎样独特的自然面貌,何以在中国文化的历史演变中,通过各种类型的文学叙事取得国家级地位,成为民族象征之一的呢?答案涉及“中华民族”对长江漫长的认知和凝聚过程。细说起来将引出意味深长的故事。
话题不妨从《徐霞客游记》对长江之源的探索、更正说起。
徐霞客实地考察长江源头,让世人知道长江之“长”
2无论游牧、农耕还是采集、狩猎,东亚大陆早期的多元文明传统均把土地和水源视为族群生存的相关基础和根本所在。汉语文献的经典表述中,“水土”、“山河”、“江山”这样的语词每每作为“国家”、“社稷”的替代符号出现,几乎成为上自精英下至民众习以为常的事情。于是,诸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国破山河在”,乃至“江山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一类的话语,能够在这样的传统中,被不断创作、涌现出来,并被广泛接受和复制,便不足为怪。
不过尽管如此,虽然同样视水土为重,然因地貌不同和开发相异,以汉语文献表述的华夏传统中,实际上还是东西区分,南北有别:西面高,靠山,东面低,向海;北方重“河”(*河),南方举“江”(长江)。也就是说,仅就水系而言,长江是长江,*河是*河,彼此相分,各有意含。这样,基于“统筹全局”之需要,在对二者“正本溯源”的长期探求中,自然便出现了因人、因地、因时而不同的认知和表述。
宋代以前,主*的中央王朝重心多在北方,故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