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望江流
望江楼上望江流
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01
穿过三官堂街,走过新九眼桥,就来到了望江楼公园的南大门。
望江楼公园南大门略显局促。不大的门楼前汇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孃孃叔叔,呼朋唤友。
大门前扫场所码的时候,我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了一个趣事。
成都本地人大多称这里为“望江公园”,而不是牌匾上的“望江楼公园”。成都人大多是随性的,就如同公园里的标志性建筑物望江楼,它本名叫做“崇丽阁”,只是成都人习惯以“望江楼”称呼,也就成为了约定俗成的叫法。
走进公园,入眼是一片竹林。望江楼公园以竹为开篇,一条宽敞的直道旁种满了翠竹。荫翳之下,园里的格调忽地幽静起来。茂林修竹仿佛将园外的车水马龙切割开来,自成一方静谧的世界,连带着心境也平和几分。
顺着直道走上三五分钟,忽闻一阵喧闹声。我快走几步一看,原来是一处名为“薛涛厅”的茶园。
望了望头顶春日的暖阳,我便不急着游园,先坐下来叫了一杯素毛峰。茶老板告诉我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可以选择20元档次的“茶套餐”:一杯配茶,一桌手搓麻将,一盒管饱的盒饭。
茂林修竹中品茗,望江楼公园是成都众多茶园中独一份。暖阳透过碧绿的竹叶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望着摇曳的竹枝,思绪难免发散起来。
我想薛涛定是极为爱竹的,所以才能写出一首全诗不着一个“竹”字,却写尽竹风姿与气节的诗来。薛涛一生作诗余首,留存诗作92首,唯独这首《酬人雨后玩竹》让我记忆深刻。
“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枝。众类亦云茂,虚心能自持。多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这首诗中有两个典故,一是说晋代山涛、王戎等七位高士在竹林中饮酒赋诗,被誉为“竹林七贤”。二是,舜帝南巡死于苍梧,他的两位妃子在竹林哭泣,泪洒竹竿称为斑竹。
薛涛这首五言律诗是她的压卷之作。竹林七贤的潇洒和舜妃泪撒斑竹的痛苦,都寄情于一首诗里,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让她作出如此既老成又颇具诗意的诗词呢?
想到这里,我迫不及待地长身而起,一口喝干已经淡而无味的素毛峰,立马往薛涛井方向走去。
02
扫码给了二十元门票钱,来到了望江楼公园的精华部分。一道红墙将这组古建筑围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园中园。无论是喜喝茶的,亦或是爱打麻将的都不会来这里,便显得更加幽静了。
园中园给人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有些局促和杂乱。细想这倒并不奇怪。严格来讲,整个望江楼公园,都是围绕一口小小的薛涛井扩建而成。
那口井是明代时期蜀王为了仿制“薛涛笺”而命人开凿的。后人误以为薛涛曾在这里汲水制笺,遂在周围建造亭台楼阁,凭吊起这位“蜀中女校书”。在康熙三年的时候,成都知府翼应熊手书“薛涛井”三字刻于此地,更坐实了“薛涛故居”这个误会。
说来也是有趣。虽然望江楼公园旧园通篇围绕着薛涛而建,但是薛涛却从未在此生活过。甚至未曾与此地发生过一点点瓜葛。薛涛晚年故居在碧鸡坊。
杜甫有一首《西郊》中曾提到了这个地方,“时出碧鸡坊,西郊向草堂。”当时成都城内“坊百有二十,第四曰碧鸡坊”。可见薛涛那时住得碧鸡坊是成都繁华地带,并不是地处城郊的望江楼公园内。
但是这小小的误会却并不影响时人凭吊这位“巴蜀第一才女”。我在想,善于引经据典考证的文人墨客难道真的不知道这是一个误会吗?或许他们愿意将错就错,寻一物寄托对这位女诗人的崇敬。若是太过于较真,反而不美了。
于是乎我们便能见到雷神庙、吟诗楼、浣笺亭、崇丽阁、濯锦楼等古建筑环绕在薛涛井的四围,形成了一组布局开合有致的古建筑群。这些建筑大多修建于清代,但却不是一次建成的,后人在前人建筑的基础之上再行增建的。所以我们见到的望江楼公园的“园中园时”,第一印象是局促甚至有些杂乱的。
幸运的是,在这片没有整体构思的建筑物群中,也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拔尖者”。
薛涛井的右首是“浣笺亭”,这座小亭是布*使方积,知府李尧栋在清嘉庆十九年主持修建的,可惜后来毁于战乱。八十四年后的光绪二十四年又原址重建。
现在这座“浣笺亭”内展示了薛涛制笺的工艺和流程。随着一道道工序,我脑海中“薛涛笺”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据描述,薛涛当时惜纸幅大而长剩,为方便写小诗,便自制了深红色狭长小笺,名“薛涛笺”。这种小笺一经问世便受到时人的认可。
《成都府志》中就有关于薛涛笺的记载,“薛涛井。旧名玉女津,在锦江南岸。水极清澈,石栏周环,为蜀藩制笺处。有堂室数楹,令卒守之,每年定期命匠制纸,用以为入京表疏。”
我想这种形似“便利贴”的小笺或许薛涛当时只是用来随手记录灵感,她也未曾想到会风行千载。乃至唐朝以后,历代仍多有仿制,甚至明代时成为了贡品。
03
“浣笺亭”正对的位置便是大名鼎鼎的崇丽阁。
来望江楼公园之前,我心中便有两个疑问。按照时人的习惯,如果为了纪念某人而修建的公园,约定俗成地便会以某人名字命名,比如成都著名的杜甫草堂,武侯祠等。那为什么这处公园不叫做“薛涛公园”呢?二是,眼前这座楼阁名为“崇丽阁“,又为什么会被叫做望江楼,甚至以其名字命名这座公园呢?
按下心中的疑问,我沿着崇丽阁陡峭的木制楼梯沿阶而上。走到二楼,果然见到了平静的江水。“崇丽阁“取自晋代左思《蜀都赋》中的”既丽且崇,实号成都“,民间倒是通俗地将其称为”望江楼“。
望着平静的江水从眼前流过,脑海里不自觉地就浮现出那副全国闻名的三大长联之一。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这幅长联引来无数文人骚客百年应对,时至今日望江楼公园还举行多次征联活动。截止当前,大家一致公认的相对比较理想的下联,要数清末民初什邡一李姓才子所对的“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影万年,月井万年”。
看着这层楼当中供奉的文曲星,我登楼前的疑问便有了答案。根据风水学说,蜀中的科举衰落,是因为文风从锦江顺流出川所致。为镇文风,需要在江边修建一座楼阁。于是在明代中期蜀中文人专门在锦江河畔修建了一座二层宝塔,名为迥澜塔,并在二楼供奉文曲星的神像。
说来也怪,这座宝塔修建以后蜀中文风炽盛。但在明崇祯末年,迥澜塔不幸倾倒,塔中供奉的文曲星也随之摧毁。自从杨升庵之后,蜀中就再也没出过一位状元。
后来蜀中的读书人自然对此颇有微词。于是在他们的极力奔走之下,清光绪十二年,迥澜塔的原址上重建了崇丽阁。历时三年,楼阁建成。无巧不成书的是,崇丽阁建成后的第一次科举考试,蜀中就出了十二位进士。六年之后,四川更是出了清代第一位状元骆成骧。
从此崇丽阁成为了学子们祭拜文曲星的圣地,祈求学业顺利,名校录取。
04
出了崇丽阁,周围便是清代逐渐增添的建筑物。自嘉庆十九年起,历道光年间,到咸丰初年,雷神庙、吟诗楼、濯锦楼、五云仙馆、流杯池、枇杷门巷、清婉室等景点依次建成。有关的碑碣题记加上修茂竹丛,使这里已成为纪念薛涛和园林名胜之地。
一系列增添的古建筑物群使得民国十七年(年)这里成立“成都市郊外第一公园”,也就是今天望江楼公园北边的雏形。
我们可以从傅崇矩编撰的《成都通览》中,领略一下宣统二年(年)望江楼公园的热闹。
“在东门外九眼桥下,即濯锦楼也。花木甚多,买舟东下者多设饯于此。有薛涛井、吟诗楼、浣笺亭、流杯池、崇丽阁诸名胜。夏日纳凉者多。井水甘洌,为成都第一泉。雷神祠居其侧。有售茶者,每碗六文。近年设有饮食店,楼外亦有小车。对岸即新厂,有渡船。”
时间来到成都解放前夕,那时候望江楼公园内建筑年久失修,凋零败落。根据资料记载,到建国时,公园已破烂不堪,崇丽阁梁和柱子腐朽断裂,楼板、瓦角等损坏脱落,雕刻彩绘模糊不清,成为危险建筑。濯锦楼与吟诗楼楼层已经斜塌,仅存一些柱架。薛涛井砖墙牌坊倾斜,原清光绪年间铺装的石板路整段没有,仅存一些石板。
万幸在年的时候,人民*府接手了这座“成都市第一郊外公园”,并拨付了专款修葺。年,公园正式改名为“望江楼公园“,当时公园占地78亩。年的时候,公园面积增至亩,经过一系列持续建设后,逐渐形成了我们今天见到的模样。
05
从望江楼公园南门进的时候,我仔细研究过园内的结构。
南大门进来的片区是竹种质资源保护区。北大门片区则是文物保护区。文物保护区大致可以以薛涛纪念馆和薛涛像为界,一方是古建筑物群,一方是竹林及竹文化展示区。
信步走出这一片古建筑物群,便可以见到薛涛纪念馆。
说起来有趣,望江楼公园片区曾供奉地可不止一位神仙。除了崇丽阁上的文曲星,还有掌管自然万物的雷神,以及武圣宫里的“关二爷”。
根据资料记载,四川地区很早以前就有祭祀雷神的风俗。在晋代的时候,梓潼先民就在七曲山建有善板祠,把张亚子作为雷神供奉。嘉庆年间,成都府建有“风、云、雷、雨、山川坛,在城南”。四川总督常明奉皇帝之命,建雷神庙于薛涛井之左,“兼祀风云雷雨诸神,岁时享祀,以祈丰岁”。
而我们现在见到的薛涛纪念馆,便是在年由雷神庙改建而成。武圣宫原本在雷神庙以东,后面改建为公园伙食团。其后殿又曾改建为读竹园、职工宿舍,现已不存。
走进薛涛纪念馆,当中就能见到一座薛涛像。纪念馆里展示了薛涛的一生,以及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
在《全唐诗》中是这样评价薛涛的,“辩慧工诗,有林下风致。韦皋镇蜀,召令侍酒赋诗,称为女校书,入幕府。”
薛涛的一生是颠沛流离的,是跌宕起伏的,亦是精神丰满的。他与元稹、白居易、杜牧、刘禹锡等21位名士皆以诗酬和。她著有《锦江集》五卷,诗五百余首,《全唐诗》录存其诗一卷,共九十一首,为我国唐代女诗人存诗之最。
走出薛涛纪念馆,我心想薛涛定是一位清雅脱俗的女子,方能写出《酬人雨后玩竹》这样佳作。薛涛爱其虚心自持,更慕“竹林七贤”的隐逸洒脱,诗词中常以竹自况,意蕴高远。她才情横溢,却偏偏命运多舛。
中国的文人爱竹,把其上升为虚心、气节、正直等美好的品质。历史上众多“以竹自居”的文化名人,更是把“竹”推崇成为了文人雅士的缩影。后来的人们不曾忘记薛涛,便在园内广植翠竹,以慰其灵。这也使得如今望江楼公园内汇集了众多的国内外名贵竹种,现有巴山木竹属、短穗竹属、筇竹属、玉山竹属等24属,余种竹种,其中珍稀竹种45种,得到了“天下第一竹园”的美称。
顺着竹林一路向园子的深处走去,见过地上数种珍稀竹类,避过天上噼里啪啦落下的炸弹(鸟粪),忽在一个角落见到了一块写有“薛涛墓“的石碑。
薛涛墓的位置在《华阳县志》中只有短短八个字,“薛涛墓在城东数里。”在这竹径通幽处忽地见到薛涛墓,一时间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快步走上前去,见到墓碑上刻有“唐女校书薛洪度墓“,是”薛涛研究会“在”一九九四年十月“立。坟茔后方有一块石碑,前刻有“薛涛墓表”,后为“薛涛墓题咏”。
在薛涛墓前站立许久,直到此起彼伏的鸟鸣声把我叫醒,方才像是神游般跟随这位“女校书”传奇的一生共游了那个壮丽浩荡的朝代。
长呼一口气,游性已尽。我便顺着小道从北大门出了望江楼公园。
回望竹叶间那块“望江楼公园”的牌匾,脑海里忽地浮现出方才见到的一首《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
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