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胡老师病重的消息是在5月18日的中午,当时从他的朋友圈看到他儿子发的病重转院的消息,我的心瞬时被收紧,但我并没有相关的人脉关系,帮不上忙,只能默默祈祷他这个好老师能转危为安。
然而5月20日上午,噩耗还是传来了,他没能抵挡住死神的脚步,我的泪水也滴落下来。他才54岁啊!儿子与我一般大,他甚至可能都没能看到儿子结婚生子。
到今天,我敬爱的胡老师走了已有两日多,望江县到彭泽县只有短短的40公里路程,想必也已经*归故里兮。
在他去世之前,我不知道他的家乡是江西省彭泽县,就是陶渊明曾经当过县令的地方。年,24岁的他从彭泽县马当中学调入安徽省望江县第二中学,从此,就倾其所有,把整整30载的青春年华都播撒在这片土地上。
他的名字,想来应是他父亲希望他即使远游他方,也不要忘记家乡,而那时到了望江,则更似有一丝宿命的意味——生于彭泽,扎根望江,泽被望江。
我是年高二文理分班时从九班转入到二班的。也就是在这个班,遇到了胡老师。
那时的胡老师刚刚四十不惑,身材欣长,一头浓密的黑发向后梳着,自带一股饱读诗书浸润透的儒雅潇洒。而且他还有一双很好看的双眼皮眼睛,笑眯眯的样子令人倍感亲切,走路时步伐很快,让人能看出他利落的行事作风。说话时嗓音浑厚,朗读课文总能传递出文章的深长意味,让人回味无穷。他的语文课,我们总是翘首以盼。特别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一手漂亮的书法,写板书时飘逸的行楷粉笔字总是令人失声赞叹,作文评语的字我也是经常暗自模仿,我现在写字还算能看,偶尔也被人夸赞,受他的影响很大。
刚进二班的我,语文成绩比较一般,刚刚及格的水平,也并不是一个喜欢学习的好学生。虽然经常写点故作呻吟的诗词文章,但写作和语文考试并不是完全对等,应试作文我也并不擅长,考试时尤其对阅读理解和古文翻译十分头疼。倘若要说我有一丝吸引他目光的地方,可能就是我肥胖不堪的身形了,因为有一次他在学校里碰见我,把我喊住,说太胖了影响身体和学习,让我减减肥。可能每个班都有一个特别胖的大胖子,我正好就是那个角色。唯一可取之处,大概在于我课文背得比较好。
我们班像我一样语文不好的,可能占一大半。那时在应试教育的大环境下,更看重英语和数学,对于语文,可能都有点“佛系”的学习心态,每次能考多少分都随缘吧,觉得能考及格就算不错了,认为语文想“涨分”很难,学得好的同学都是有十几年的语文功底,而且学得好也就比一般人高十几分的样子,拉不开差距,但英语和数学不一样,拉差距的能力很强。但他对于我这样学习不好的,从来不会冷嘲热讽,反而会和我们打成一片,一有时间就和同学们闲聊,勉励他们要好好学习,笑眯眯地让大家多看看书,少看小说,少玩手机和电子辞典。同时,更会和大家强调语文的重要性,告诉我们要眼光放宽,高考的时候我们是在和全省的学生一起竞争,好学生很多,在语文上也是每分必争,不要在语文上吃了暗亏。
在一般人印象里,胖子可能会比较开朗,体胖心宽,然而我却是个内向的胖子。在他和同学们聊天的时候,我也多想能和他聊几句,但我内心自卑、敏感、犹豫、胆小、紧张。我现在甚至都不敢相信,身高体壮的我那时怎么会是那样一个人。他似乎是看出来了。有一次他在花坛边吸着烟等上课,他总是在那个地方抽烟,在那时的我看来,只有他吸烟的姿势可以和武侠小说中大侠喝酒的姿势的潇洒程度相媲美。我正好从卫生间回班上,远远地看见他了,他也看到我了。胡老师把我叫住,询问我的情况,我自然是非常紧张。他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说我不知道说什么,也怕说错话被同学讥笑。他说你要是这么想,一辈子就不用说话了,大胆说,没什么可怕的,不要过分在意别人的目光。后来,他时不时地也单独找我聊天,我的内心也逐渐开朗起来,喜欢相声的我也能和同学一起在新年联欢会表演节目。
在他的教育和鼓励下,我的语文成绩也在慢慢长进,渐渐的,我获得他的表扬也多了起来。在写作文方面,我自身增加了阅读积累,也加强了训练,把平常写扭捏的诗词文章的句法、辞藻杂糅进去了,作文获得高分的情况越来越多。尤其让我最难忘的是,有一次作文练习,我的作文获得了全班最高分,并被当成范文在课堂上朗读,记忆特别深刻的是他对我作文简短而有力的评语:“诗人的气质,哲人的睿智”。可能他对其他学生的作文还有更高的评价,但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肯定,而且不单单是肯定我的作文,更是对我学识和品质的肯定。内向胖子的内心本来如同花岗岩打磨而成,坚硬、灰暗而又冰冷,他的话如同一江缱绻的春水,在浪花翻溅的时刻,花岗岩也裂了一道缝,于是,温暖的光蔓延了进来,也种进了一颗种子,在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高三,缓慢开始发芽。
也许像我这样不起眼的普通学生,在他30年的教书生涯里,数一天都数不完。也许他也早已不记得我了,毕竟对我这样的帮助,他30年的时间里始终如一都一直在做着,这是身为教师的本分,也是他的热爱,这也许也是他从事教师职业的一个理想吧。但对于我这样的学生而言,可以说整个人生就在他的影响下,慢慢地改变了,蜕变出另外一种气质。
他不知道,我上大学就减肥成功了,从斤瘦到了多斤,不再是一个大胖子了,他不知道,我一进大学,就积极竞选学生会、社团、艺术团等等,努力去和别人沟通交流,他不知道,我在大学期间,有大量的诗歌、诗词发表在全国的杂志报纸上了······这些都和他的影响分不开。他也不知道,他教我们的那些应试知识,我们大概早已还给了他,但惟有他教给我们那些做人做事的道理,关于责任,关于担当,关于成长,变成他留给我们的遗产,永远都为我们人生的道路提供着燃料。
高中毕业已经快十一年了,我特别惭愧没有和他多联系,如今师长溘然长逝,此身营营役役的我,竟连最后一面也难以见到了。我在二中复读的日子里,偶尔还会遇见他,他还会问起我的情况。上大学后,不知道为什么,慢慢联系就少了,而且我当时的性格就是不喜与人交流,这也是我一直在自我检讨和改正的地方。工作后,给他发过短信,告知我的工作情况,邀请他到我工作的地方做客,他还勉励我要勤奋上进,把工作干好。
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失去了一个好丈夫和一个好爸爸,对于学校来说,失去了一个优秀的高中语文高级教师和一位出色的领导干部,对于我们这些学生来说,失去了一个好师长,回忆的颜色也有一块变成了灰色。
敬爱的胡老师,您太累了,当课堂的粉笔灰在讲台落定,当下课的钟声响起,您也该歇歇了。愿您的肉体和灵*安息吧,您精神的旗帜,不管我们身将何处,都永远在我们头顶的上空飘扬。
最后,自制一条挽联:天地不公,良师清影望断天涯何处觅;吴楚无情,德贤诲言走遍四海几回闻。
(注:望江县和彭泽县均在古时的吴地和楚地之间,所以写成吴楚无情)
写于年5月23日凌晨
胡望彭老师遗体告别仪式前夜